编者按:
回家过年,大概是中国人最整齐的一项集体仪式了。它是人们与故乡亲人的聚会,也是与自己心照不宣的约定。不管这一年在外经历了什么,至少春节这几天里,我们可以尽情感受亲情温暖、家和心安,哪怕风雪交加,一样无惧无阻。
家是一个实体概念,也是一方心灵坐标。心之所系很难更改,实体坐标却日新月异。无论一座城市的基础设施,还是人口结构或社会阶层;无论群体消费升降,还是个体身份心性,都在发生着巨大改变。这改变,是变幻大时代打下的印迹,也是国家发展路上的刻痕。
这个龙年春节,是三年疫情之后第一个秩序全面恢复的春节,这让我们得以更自由地流动,可以更真切地感受家乡——这个熟悉又陌生之地所发生的变化。
基于此,我们策划了本次“回家过年”专题,试图通过和讯编辑对各自家乡的观察记述,为读者呈现一段关于中国经济变化的微观切片。个体的观感总是片面的,但它却是真实的人间烟火,鲜活的众生世相。
2024龙年春节愉快。
SPRING FESTIVAL
作者|徐帅
华北平原上的众多县城,似乎长着同一张脸,广袤恬静也萧瑟荒凉,我的家乡沧州市吴桥县也不例外。
这座京杭大运河边的小城,外表看上去并不起眼。但如果你愿意放慢脚步,多给这座小城一些时间,走进巷口与剧场,和当地人聊聊天,或许你会发现朴素的县城风貌下,隐藏着一种独特的气质——江湖气。
这与吴桥作为“杂技之乡”的历史分不开,吴桥的杂技文化为江湖文化提供了生存的土壤和氛围,而江湖文化又是杂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时至今日,对于在更高能级城市生活的人们来说,江湖一词更多见诸于小说剧集等文艺作品,但在这座小城,特别是对于从事杂技行业的艺人来说,江湖既是浪漫的想象世界,也是真实发生的现实生活。
杂技大世界内江湖文化城开城仪式
01
父辈的“迪士尼”
从祖辈的“村晚”到父辈的“春晚”,杂技一直是吴桥人每年最期待的娱乐“重头戏”。
在爷爷的印象里,每次过年村子里有杂技艺人来表演,必然是全村老少均到场,人头攒动,锣鼓喧天。那些活力满满、热气腾腾的日子,到了晚年仍然难忘。
如今,老人们的精力变得越来越有限,能全程看完春晚的人变得越来越少,但杂技仍然是他们在除夕春晚选择端坐在电视机前的动力。“赵本山宣布退出春晚之后,每年必等的节目只剩下杂技了。”
在长辈看来,这些杂技演员,不管是在田间地头,还是在国际舞台,对所有观众一视同仁,每场演出都掏出看家本领,为大家带来新奇震撼的表演,有手艺有派头,是真正的“表演艺术家”。
因此,在吴桥,“顶流”并非明星,而是“江湖八大怪”。“江湖八大怪”所在的杂技大世界是我国最大的民俗表演类型的旅游景点,也是吴桥人自己的“迪士尼度假区”。
在这里,观众可以看到“老鼠高”出神入化的驯鼠技艺,瞧一瞧“小钢炮”的肚皮上切菜,聆听一下“吹破天”的鼻奏唢呐,还有蹬起千斤重大缸的“小脚女”,赤脚上刀山的“怪腿李”......一连串奇妙难忘的精彩节目,无疑是杂技爱好者的“朝圣”之地。
杂技大世界内“赤脚上刀山”表演
02
杂技江湖
除了精彩绝伦的杂技表演,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有杂技在吴桥的江湖传承。
沧州历来江湖气质浓重,作为京杭大运河流经最长的一座城市,沧州曾是商贾云集的南北通衢。悠悠运河,塑造了沧州的江湖气,也见证了无数吴桥杂技艺人精湛绝伦的表演、波澜壮阔的人生传奇。
清朝末年,把杂技练成当地“土特产”的吴桥人就已经走出国门。由各路吴桥杂技艺人们组建的“中华国术马戏团”、“北京班”,辗转于英国伦敦、法国巴黎、美国华盛顿等十八个国家一流的剧院献艺。所到之处,万人空巷,精湛的演出征服了大票金发碧眼的粉丝。
在改革开放后期,吴桥杂技团多次奔赴海外各国演出,流传千年的技艺在不断演化过程中催生出新的魔力。各种带着柔美技艺特色的古法杂技,在钢筋铁骨的外国人看来,如同遥远的东方一样神秘莫测。
最辉煌的时期,每年都有来自加拿大太阳马戏团、美国迪士尼、法国红磨坊、拉斯维加斯表演秀等世界著名文旅项目的制作人不远万里,前来吴桥“选秀”。
这些难得的机会,让吴桥人的绝技得以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示,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成为了世界级顶级show场和好莱坞片场的“特约演员”。这些凭借着千年流传的家乡技艺走出家乡的吴桥人,远涉重洋获得了国际声誉,也成就了当今世界杂技界“没有吴桥不成班”的神话。
03
盛名之下的隐痛
但这个神话背后,是无数杂技艺人的汗水甚至血泪。杂技演员普遍五六岁就开始练基本功,早上四五点就起来,晚上十点钟才能休息,老师十分严格,挨打是家常便饭。
从小学习杂技的演员邢菲早在多年前发过一篇博文,就一所杂技学院的四名孩子因不堪忍受高压训练集体出走,发表了对学杂技的孩子们深深的同情。歌手沙宝亮也在回忆时称,学习杂技不能用辛苦来形容,想起来都痛。
作为突破人体极限的艺术门类,杂技对人体身体素质的要求明显非常高,是一个典型的“吃青春饭”的行业。杂技演员的黄金期仅仅只是昙花一现,从五六岁(甚至三四岁)开始集中超高强度训练,到十岁出头到二十多岁的“黄金年龄”,25岁左右达到巅峰,大多数人不到40岁就要退出舞台。
在这期间,每天陪伴他们的,除了掌声和喝彩,还有数不清的伤病和危险。以高空绸吊为例,由于动作复杂,安全扣、安全网、安全气垫均无法使用,所以演员在6-10米的高空表演时,没有任何安全措施。一旦在高空坠落,可能会导致脊柱骨折,脏器破裂,甚至失去生命等严重后果。
这样一份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的工作,从业者自然越来越少,当下的杂技演员,普遍热爱自己的工作,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杂技发扬光大,但和传承杂技艺术的决心一样坚定的,是演员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学杂技。
一位吴桥杂技艺术学校的招生老师说,越来越多的人只喜欢欣赏杂技,而不愿让自己的后代从事杂技。吴桥以前基本都是本地学员,现在但凡条件过得去的家庭都不会让孩子学习杂技,学校接收的很多都是偏远贫困地区的孩子,这些孩子才能吃的了别人吃不了的苦。
北京师范大学教授、社会学院人类学民俗学系主任萧放曾经说过,中国的非遗大部分在乡村,非遗只有进入生活,在生活中流转,才能有生命力。与其他非遗项目一样,随着入行的人数越来越少,传承也成为杂技面临的突出问题。
04
求新求变
除了演员的减少,观众的喜好也发生了变化,与父辈的欣赏和喝彩不同,当下年轻人对于杂技的心态是复杂的,在观看完演出后,除了震撼和敬佩,往往还夹杂着心疼和担忧。
为了拿到更多的演出费,也为了更多的刺激观众感官,演员往往会追求更高难度的动作,从而造成众多悲剧。2023上半年,相隔不到一个月,就接连发生了摩托车表演事故和高空绸吊事故,均造成了杂技演员的意外身亡。
人们在为两个鲜活的生命消逝而扼腕痛惜的同时,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提出疑问,危险系数超高的杂技有何存在意义?“以命相搏”的杂技表演该不该取消?
有网友评论“建议封杀这种高危险表演,没有善良的观众愿意看到同类处于危险中”“这都2023年了,这种拿生命冒险的表演为什么还要存在?”“观众不想把娱乐建立在残酷之上”。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,杂技有市场,是因为有观众。因此有人提出,只要抵制观看杂技,类似的悲剧就不会再重演。
但对于有这些议论,杂技演员却难免会觉得有些“何不食肉糜”,能理解观众初衷是好的,但实事求是的说,这些建议并不切实际。演员靠表演赚取生活费,如果失去舞台,就失去了最主要的生活来源。
说到底,该取消的不是杂技,而是杂技中过分求险求奇的表演。杂技应该突出身体的力量与美感,给人以美的享受,不能用畸形、刺激来吸引观众。如何在保障生命安全的同时,提升表演的观赏价值,才是值得深思的问题。
实际上,吴桥杂技的创新从未停止,特别是当下,杂技已不再只有过去以“炫”为主的“技”,而是以开放的胸怀极大地融入了当代姊妹艺术与舞台科技的综合,一步一步走向“艺”的前沿。例如,随着江湖大剧院的建成,杂技剧已经成为吴桥杂技的重要表现形式,杂技正在超越原初的杂耍形态,向现当代艺术靠拢,以创意和审美赋予肢体语言更广阔的表演空间。
新版杂技芭蕾剧《天鹅湖》剧照
从主题晚会、杂技秀、新马戏到杂技剧,种种表演形态的革新与尝试,各色杂技本体之上的范式再造与艺术升华,拓宽了杂技的表现边界,带来更丰富的审美体验。这也是吴桥杂技人推陈出新、自我革命的生动写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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